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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之觀想
談茶盅的角色扮演
對台灣飲茶而言,連橫的貢獻在於讓福建的工夫茶具體呈現在生活面,在廿二首飲茶詩中,其中一首如上所述,提及飲茶三件茶具—壼、杯、盤,其餘談到武夷茶、水、炭、名家壼或混堆泡茶法。而「茶盅」是在何時以「公道」杯的角色出現,是很值得探討。
筆者的父親出生於一九一二年,從一九四九年開始喝凍頂茶,茶齡約六十年,是中年部的飲茶文人,在我孩童時期即看他泡茶,他終其一生(一九一二~二○○六)都不曾改變過茶具:不鏽鋼盤、標準朱泥壼、開片哥窯茶船、白瓷杯,但是卻不曾使用過茶盅。
一九七九年筆者客居台北,常時與友人陳俊良、周國欽相聚。初見周先生之潮州泡、安溪三味泡法及照安泡,後觀陳俊良之欽州泡。兩之絕技在定義茶湯,用壼、時間、水溫來提升茶的價值,壼的出水流暢度被高度的要求,而杯的概念,也從一人一杯提升至一人二杯。不曾見過的茶具則是讓壼直立暫停的「儲方杯」,那應是沒耳的薄型馬克杯,周師父說這是許不了師傅教他的。許不了我沒緣親炙,這應是想當然耳的安排,在茶具缺乏開發的時期,整合茶具是最聰明的安排,替代性的東西肯定有原來的功能。
茶盅的出現,應在人們開始講究泡茶法之後。一九八一年,陸羽茶藝中心開創了台灣第一家商業茶藝教學中心,所有泡茶器具一應俱全,從插電的燒水器到可以推動的茶車,茶盅的印象是有蓋無耳的造型,
較之一九八○年蓮子萱圖版所使用的鶯歌粗陶,灌漿茶盅精緻許多,可以解謮;七○年代,茶下盅正式浮上檯面。
我父親告訴我,關公巡城是在刮除水漬,韓信點兵是在均勻茶湯,所有的用心和專注都在這兩個階段看見表情,賓客都在這個時候停止喧嘩,靜待一杯甘露到手,這是值得期待的一刻,也是泡茶的最佳氛圍。裝滿茶湯的小杯子被分送到面前,雖或不盡相同的一個杯,代表的卻是熱鬧和慇勤。這是老人茶的重要元素。
有了茶盅後,泡茶稍有改變了,「刻」的一聲茶壼被埋進了深坑,看不見湯色,主人鬆懈下來了,沒有以往專注,利用時間交談或剔牙。分出的茶湯濃一致,很機器,缺少手工感,溫度也降低了,看不見騰騰熱煙,許多人感覺便捷,給它一個新「公道杯」,一九八○年後,各形各式的新茶器爬滿了桌面,有耳無耳、有釉無釉,代表新一代的茶具面相。
父親晚年也開始使用公道杯,老人晚年變懶了,泡茶沒那麼專注。嫌新湯燙嘴,熟杯燙手,茶盅剛好解決這個難題。一九八二年在日本京都看不見煎茶道中有公道杯,二○○六年重返,卻發現很多合掌的茶盅,是在接績第二湯時,不必將杯收回所用。難道,人同此心,還是日本人不滿意台灣的茶盅而將它改良了。有趣的是,台灣的茶盅一定是全滿,日人則是半滿或是僅三分之一。
在從事茶的推廣工作中,重要的是要教會泡茶,在教學前,一定要先整合泡法,年輕時學會了潮州、詔安、安溪、及宜興式泡法,也曾四處賣藝,然而總覺得心虛,為何材料總是老茶、劣茶?新茶以及體積較膨鬆的茶呢?於是整合了四種泡茶法,從內部教育訓練開始。
四種泡法中,普洱煮茶法、文人茶大壼大杯法較不具舞台性格,陳年焙火的工夫茶法及雙杯式高山茶法,較適表演。
在設計茶具的時候,茶盅僅放在陳年或焙火茶的工夫茶具當中,角色功能如「儲方」杯,雙杯式中的聞香杯,因性格強烈,所以定位相當清楚,並沒有與茶盅重覆使用,聞香杯在安溪式泡法中,代表了壼和杯的使用者角色,傳遞熱湯後,確定被聞香,冬日時,也扮演著暖手的角色。聞香、觀色、品味,現被確定為高山茶法的三階段,盅的功能也暫時被排除,僅被定位在降溫或二湯接力時使用。
這是一件滿有意思的茶具,居然因功能而被人格化。許多處事周全,善於調解的人被尊稱公道伯。茶壼被注水後,茶湯濃淡不一,上下有別,須要被均勻分配,點兵的技巧即用在分配茶湯,少了觀賞壼流的參與、執壼不必那麼專注,對於一個氣氛完整的茶會加分還是減分,想必見仁見智。
我不但接受各種造型的茶盅,我還滿喜歡玻璃茶盅,透過它,普洱的湯色顯得更艷紅了,但是我仍要求,這只是居家服,外出時一定還是得穿正裝。